于是,原本只是敲打和警告,顺便震慑汉朝皇帝的一个军事行动,变成了足以动摇他的单于位置以及匈奴霸主地位的巨大战略错误。
哪怕,他如愿救出了被围的尹稚斜主力。
但,折兰部族的败亡,却依然能让匈奴帝国的霸业基础被动摇。
更可怕的是……
军臣现在已经再也没办法坚定西进的政策了。
因为,假如西进,那幕南还要不要?河套、河西、阴山、祁连山甚至祖宗和神明的祭祀之地龙城以及匈奴帝国最神圣的胭脂山和皋兰山,都可能被汉军肆虐。
但倘若不西进,去西方征服和抢掠。
而是留在东方,留在幕南,跟汉军在长城脚下对峙。
历史和事实证明,这是没有前途(钱途)的蠢事!
旁的不说,十几万骑兵,跟几十万汉军,沿着长城防线,大眼瞪小眼,相互吓唬对方。
哪怕不打仗,每天,要吃掉的草料、肉干和奶酪,就足以让单于庭吃不消。
要是对峙个一两年,幕北跟西域就可能要出大问题了。
自古以来,大草原上,你放弃的牧场和地盘,马上就会有新的势力,迅速占领和填补空白。
更重要的是——在长城脚下对峙,对匈奴毫无益处。
这有好处的事情,人人都会抢着做。
哪怕掉脑袋!
而没有好处的事情,却没有人愿意干。
倘若还要往这里面倒贴,那除非疯了或者想找死,不然,没有一个部族会这么做。
军臣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如今的情况,很明了了。
随着汉朝崛起,马邑之战的结果,更清楚的告诉了军臣——汉朝在骑兵规模和战斗力上,已经追上了匈奴。
于是,匈奴帝国赖以为制霸世界的双头鹰政策,顿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原本东西兼顾,两头通吃。
现在却变成了要幕南还是幕北的选择题。
重心南移,西域跟幕北就可能出乱子。
西进,虽然看上去很美,但,面对崛起的汉朝,军臣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西进,主力西移,那么,汉朝的骑兵,绝对很有兴趣,去他家的祖坟那边看看,挖开冒顿和老上两位大单于甚至是匈奴祖先们的坟墓,将他们的尸骨,在太阳下暴晒。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
西进的匈奴军队是回头去跟汉朝拼命呢?还是继续西进?
匈奴帝国的威严和尊严,更将被人踩到泥浆之中!
这种看上去无论怎么选,都是错误的悖论,让军臣有些无所适从。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要不要去把中行说叫回来?”军臣甚至都考虑,去北海,将那个被流放到冰天雪地里跟丁零人为伍的中行说召回单于庭了。
但,这个念头只在军臣脑海里出现了片刻,就被他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召回中行说?
岂非告诉其他人——本单于五年前冤杀了右贤王?
这等于自杀!
军臣虽然从未被人传授过政治教育,但从小耳闻目濡的一切,让他深深的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然,那些跟着他清洗右贤王的贵族和亲信心腹以及右贤王的余孽们,心里面都会不痛快,甚至对他充满了怨恨!
这个事情,除了让那些他的敌人,欢呼雀跃外,没有人有好处!
这种两头不讨好,两头得罪人的蠢事。
军臣觉得,除非自己疯了,不然绝对不会这样做!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军臣忽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更诡异的悖论之中——假如他将主力南移,那么,等于推翻他过去五年做出来的西进策略的正确性。
一个不再正确的单于,会有什么下场?
军臣对此很清楚。
头曼单于怎么死的,他也会怎么死!
所以,他必须西进,用西进的胜利和成果,来向国内的部族和势力证明,他的正确性和伟大。
但,假如西进,汉朝可能会来找他的菊花的麻烦。
在过去,军臣西进的战略的基础,是建立在汉朝不可能出塞的前提下。
但如今,汉朝用马邑之战的结果,告诉所有匈奴人——哥不能出塞?哦呵呵,你要不要试试看?
所以,现在,匈奴帝国西进的战略的决定基础,已经不复存在。
哪怕是他力排众议,决定西进。
幕南的部族和挛鞮氏还有四大氏族会答应吗?
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龙城、碲林,胭脂山、皋兰山、阴山、河套这些匈奴帝国的命脉和祖宗神明的道场,被汉朝占领而无动于衷?
到那个时候,他若不能说服四大氏族和挛鞮氏的本部贵族。
根本不需要别人发动政变,他的卫兵和侍从官都可能在某个夜晚,偷偷的拿根绳子将他勒死。
可若是不能西进,却也是慢性死亡。
一个无法带领部族和其他部落,一起抢掠人口和财富,获得新的胜利和疆土的单于,能坐得稳单于的宝座?
军臣的理智告诉他,他确实需要一个跟中行说给老上单于出谋划策那样的智囊,来为他参谋。
可惜,匈奴帝国,别的不缺,却永远缺能从战略高度思考问题的人才。
老上单于能得到中行说,那简直是万中无一的运气。
“或许本单于应该重用那些汉朝的降臣……”军臣在心里想着。
但他却不敢这么做。
假如他重用那些降臣,就必然会引起四大氏族和其他人的不满。
当年右贤王为什么该死?
因为他重用那些汉朝降人,而这些降人挤压了匈奴贵族的地位和特权。
这直接导致了许多的贵族和实力派大为不满。
军臣才能得以依靠这些人的帮助,将当时威望和实力远在他之上的亲叔叔送进地狱中。
若他学习右贤王,那岂非是会跟右贤王一样,得罪这些人?
军臣一时间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