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4222 字 6天前

“喂,秀才公!”一直埋头算账的掌柜仰起头,笑呵呵地纠正,“据说主考官是逯鲁曾,当年的榜眼!连大元朝的会试都做过主考的,肯定不会埋没了你!”

逯鲁曾是迄今为止,被红巾军俘获的第二高级别官员。所以有关他的名字履历,大街小巷早就传了个遍。而老先生单论在文坛中的影响力,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由他来主持州试,无论哪个参加考试者,都不敢说辱没两个字!

周不花显然也知道逯鲁曾的文名,愣了愣,满脸诧异,“逯鲁曾,他,他居然以身事贼了?!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呸,周某世受大元朝的养育之恩,岂能跟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同流合污!”

“世受大元朝的养育之恩。周秀才,大元朝给你发过米粮么,我们怎么不知道?”众人被他做作的模样恶心到了,纷纷开口反驳。

“是啊,周秀才,大元朝不是过了省试才有米粮拿的么?你连省试都没去考过,怎么受了大元朝的养育之恩了?!”

“皇恩浩荡,你们,你们这次粗人,怎么懂得?!”周不花被说得无言以对,却咬着牙死撑,“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朝廷虽然没有发给周某米粮,但平素吃的饭,喝得水,还有这酒,细算起来,却都是皇家的恩典。。。。。”

“得,得,得!”见酸秀才如此冥顽不灵,店小二不客气地打断,“既然是皇家恩典,谁白给您酒水您找谁去!千万别再来小店赊酒,还把腌咸菜的汤汁都舔掉。我们家掌柜是小本经营,受不起您这朝廷养大的忠臣!”

“是啊,是啊!秀才公,我们可不是侮辱什么斯文。您老看,鄙店也是小本儿,概不赊欠的。您这十五文钱,都欠了三个月了。哪个还敢再给你酒水喝!”掌柜见周秀才不肯自己去把握机会,,也皱着眉头站起来,叹息着说道,“要不这样吧,十五文酒账算小店请您了。今天您老去别处喝吧!说不定在敞亮些的地方,能遇上个贵人提携您一下呢。也好过总像现在这般,到处蹭吃蹭喝混日子!”

“对啊,秀才公。您对朝廷这么忠心,还不如多去官府那边转转。一旦有机会补个小吏的实缺呢,也好过天天去蹭人家妓女的卖肉钱!”其他酒客看不过眼,也纷纷低声数落。

“你们,你们狗眼看人低!”周不花气得两眼直发黑,弯着腰哆嗦了好一阵儿,才抬起头来,用手指着所有酒客,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老子这辈子,注定要入大元天子门下的。你等,你等将来有后悔的时候!”

“行,行,秀才公,这话我等记着。等哪天您老过了省试,我等肯定登门负荆请罪!”众酒客听他说的狂妄,越发觉得有趣。纷纷举起酒盏,笑呵呵地回应。“只是这河南江北行省的下一次乡试,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是啊,周秀才,眼下兵荒马乱的,想参加乡试可不容易!”

“整个行省处处都是火头,还乡试呢!呵呵,有人过来赶考么?”

“尔,尔等反了,真是反了!”周不花气得哆哆嗦嗦,一边揉着干瘪的肚子转身向外走,一边继续大声诅咒,“居然,居然敢公然蔑视朝廷。周某,周某早晚,早晚要替天子,替天子教训你们这些四等贱民!”

这下,可是犯众怒。酒客们纷纷站起来,捋胳膊挽袖子,大声骂道,“四等?敢问秀才公,你自己是几等啊!”

“是啊,你改个蒙古名字,人家就真的当你是自己人了么?!”

“周不花,周不花,有种别跑,老子这就告诉告诉你,你爹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周不花立刻忘记了饿,撒开腿,飞一般远遁。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嚣,“老子今天不跟你们这群糙人一般见识。老子早晚要等天子堂的,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来求老子。哎呀,摔死我了!谁扔的西瓜皮!”

第一百五十章 新芽

“哈哈哈!”众酒客们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感慨起淮安城那边读书人的好命来,“每月一石米外加一吊钱呢,还都是铜钱!不光自己吃,省一省,养活老婆孩子都够了。”

“可不是么?一千个足色肉好,能买三百多碗酒了。姓周的还不愿意去。老子就是小时候没钱读书,否则,早投奔淮安去了!”

三百多碗酒,每天喝十碗,那是何等神仙日子!其他端着酒碗一小口,一小口慢品的酒客们,两眼立刻放出了咄咄精光。“可不是么,早知道这样,老子也去读书了!”

“就你,手指头长得比别人脚指头还笨?还读书呢,肯定被先生用板子活活打死!”

“我不就是一说么?怎么就被打死了。那教书先生敢打我,老子一巴掌抽他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哄堂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都觉得读书人跟自己完全处于两个世界,别人给的待遇再好,自己也羡慕不来。

坐在小酒馆最里头的两名穿长衫客人,却没陪着大伙一起说笑话。只管竖起耳朵,听众人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直到大伙碗里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才抬起头,非常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嗯,嗯哼!各位哥哥,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到底靠不靠谱啊?还是以讹传讹的瞎话?!”

“嘿,你这话怎么说呢?”酒客们闻听,立刻竖起了眼睛。然而看到对方身上整齐的绸布长衫,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我们,我们哪知道是不是真的。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说过就忘,说过就忘您懂么?”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刚才你们说的,听着怪新鲜的!”两名长衫客中,看起来地位稍高的那位笑了笑,低声补充。

“客官,您老的鸡屁股!”还没等众人回应,店小二已经飞一般跑了过来。弯腰将油汪汪的鸡屁股朝两位长衫面前一摆,然后抬起手,指着墙壁上高高挂着的一块木牌说道:“客官慢用。这里有几个字,衙门发的。小二我不认识,客官您能否帮着读一读?”

“嗯!”长衫客们愣了愣,目光迅速转向墙上的木牌。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八个字,不知道已经挂了多少年,每个字上面,都沾满油汪汪的污渍。

“小二哥,结账!”众酒客们也都心生警觉,纷纷将铜钱掏出来,拍在桌角上。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这年头,衙门里的官差下手黑着呢,真把你治一个“通匪”的罪名拉进大牢里去,那就是倾家荡产的结果。大伙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可是不敢在这上面给自己惹麻烦。

“不就是几句闲话么?出我口,入你耳,旁边又没证人。过后谁知道是我说的?”两名长衫客中地位看起来稍高的那个,撇了撇嘴,大声说道。“行了,大伙都不爱说,就当李某没问过。小二,在座每人都给添一碗热乎酒来,就当李某给大伙赔罪了!”

“哎,来了——!”小二哥闻言大喜,再顾不上提醒客人少惹是非,小跑着去筛热酒了。其他酒客也不好意思再走,讪笑着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李爷,都不认识您,怎么好意思吃您的酒!”

“当不起一个爷字!在下姓李,行四。大伙叫我李四就行!”长衫客中的看起来地位高的那个将身体朝椅子中一跌,拍着桌案,大咧咧地说道,“第一次来黄河南边做生意,人生地不熟,所以想多打听点儿事情。不是故意要给大伙找麻烦。六子,把鸡屁股也给大伙分一分,有酒没肉,算什么事情!”

“是唻,爷您坐,六子这就去!”另外一个长衫酒客拱了下手,拖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回应。

“哎呀呀,可不敢,可不敢!”众酒客们连忙摆手拒绝,但嘴角亮津津的光泽,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鸡屁股哎,要二十文钱才给一盘子呢!不逢年过节,大伙谁敢这么败家?买鸡屁股当下酒菜?造孽吧!穷骨头吃肉菜,不怕放屁油了裤子?!

“有什么不敢的,酒肉向来不分家!”长衫李四是个自来熟,大咧咧地摆手,“掌柜的,再切两盘子肥肠,来一锅盐水毛豆,盐量要加足。给大家分小份端上来,账一样算我头上!”

“来了,来了!”掌柜得也是喜出望外,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厨房准备了。

街头鸡毛店,小本经营,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几个如此豪爽的酒客。因此从掌柜往下,手脚都变得麻利无比。须臾间,一坛子花雕酒就给蒸热了,撒上些干桂花,分成小碗端到了众人面前。

几个下酒菜,也都分成了小份儿,在座酒客每人一份儿。将大伙馋得两眼放光,纷纷拱着手,请长衫酒客先用。

“一起来,喝一口!李某敬大伙的!”长衫李四也不谦让,先端起酒碗,狠狠抿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吐出口长长的热气,**着到,“嗯,地道!花雕酒,喝着就是舒坦。可不是我们北方的烧刀子,一大口下去,整个人都得横过来!”

“四爷您那也是喝一个豪气!”众酒客也跟着喝了一口,然后一边飞速地动筷子吃菜,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不像咱们这边,什么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精细得没边儿!”

“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好处!”长衫李四显然不打算在南北风俗上多浪费功夫,摆摆手,笑着说道,“我到更喜欢你们南边的人,做什么都仔细。唉,咱不说这些。刚才那个考试,还给发米发铜钱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着如此新鲜!”

“这个。。。。。”众人互相看了看,已经吃到嘴里的鸡屁股也不好意思再吐出来。便摇着头干笑了几声,七嘴八舌地回应道:“我们也是瞎说,四爷您千万别信。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只是听着有意思。不瞒诸位,老家那边最近闹盐荒,所以。。。”

“噢,怪不得四爷如此豪气,原来是做大生意的人!”众人立刻心领神会,微笑着点头。

天下食盐,半数出于两淮。而两淮食盐,六成以上出自淮安路。虽然高邮、扬州两地也产盐,但数量毕竟没有淮安足。并且原来两淮的食盐都是先运到淮安城里,然后再发往全国各地。仓促之间,这个规矩也很难改过来。所以只要做和食盐有关买卖的,十有七八要往淮安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