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如涨潮般层层上涌,煦方一面劈砍一面道:“走!”
我瞧见他那副焦急的神情,不知哪来的力气,擦了擦嘴角细细流下的鲜血,费力撑起身子,一把拖起赵嫣然往峭壁方向跑。
我想我真是疯了,连自己都保不住还管她作甚,却又觉得不算太疯,至少还能想起山崖下是一汪江流,也许能寻得另外一片生机。
背心的疼痛迅速蔓延,我举步
维艰的往前,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力竭而亡,忽听赵嫣然声如细丝地问:“为什么……你要替他挡这一箭?”
她的唇白的惨淡:“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别过头去,一直攀到峭壁边上,回望煦方亦步步朝此退来,才对赵嫣然轻声道了句:“他总有一日会记起我,只是这样想想,都会觉得很幸福。”喉头一哽,“跳下去吧,他水性很好,一定会救你。”
旋身坠下悬崖的那刻,我听到煦方失声叫着赵嫣然的名字。
我闭上眼,祈求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知在冰凉的水里漂浮了多久,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抓紧!”
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我艰难抬起头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煦方。
我欣喜若狂,想着此时便是死去也是值得,却在一个晃神间看到了他紧拥在怀中的赵嫣然。
抓紧。不是对我说,而是对赵嫣然说。
他又说:“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嫣然。”
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话语,萦绕在耳边,萦绕在心里。
赵嫣然紧紧揪住我的袖子,对煦方道:“她、她中了箭……”
“喔?”煦方这才转头看向我,漆黑的眼睛冰冷,“姑娘自知性命不保,便想着拉嫣然陪葬吗?果真是蛇蝎心肠!”
蛇蝎心肠?煦方他……他在说什么。
身子突然感觉到江涛汹涌的冲击,煦方紧紧攀着壁岩,极是吃力的对着赵嫣然喊:“水流太大——你再不放开她我们都要死——”
赵嫣然快抓不住我了:“然哥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手腕蓦地一紧,千钧一发之际煦方握住了我,神情残酷:“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山影错落不堪,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我猜他如果看到,会以为这是感激涕零。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晓上苍为何迟迟不让我咽气,那是要清清楚楚的叫我看明白,彻彻底底击碎我的梦。
生命无法抑制的一寸寸的流失,往事如一盏辗转不止的走马灯,忽隐忽现。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死鱼,被鱼钩紧紧勾住,再努力仰着头,再竭力睁着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了。
我慢慢腾出一只手,却没有伸向他,而是折转到后背生生握住箭身,血顺着指缝滑落,我越握越紧,突然使劲浑身气力拔。出来。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又或许是这番动作带出血痕,煦方整个人僵在那里:“你——”
我终究还是没敢告诉他,这一箭是替他挡下来的,我害怕他讥讽我这毒如蛇蝎的女人信口雌黄,这种话,一句,就足以令我灰飞烟灭。
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风中传来赵嫣然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其实我很怕死,虽然我常常任性不顾死活,那是因为我以为煦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听到自己轻声说:“聂公子,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寄情于你,现下,我告诉你。”
“没有。”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箭尖扎进他拽住我的手臂那刻,恰逢巨浪袭来,心底那份沉沉重重的什么仿佛霎那间烟消云散了。
这次自尽,应该不会再搞砸吧。
真好,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煦方了。
那个会因为和风被针扎到心疼要命的煦方,那个这世上对和风最好最好的煦方。
第三章
林木清芬,纤纤柳枝柳叶青青。
能看到如斯美景就代表我仍健在。
苍天待我时薄时厚,折磨我一番死去活来,总算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活口。
我顺着江流撞上了游湖郎中的木舟,他在救醒我后和我解释:“你肺中蓄水,乃是我用九转轮回针驱之,你血流泉涌,亏得我家传止血秘方……”其实尽是废话,简单的说就是他医术高强,医者仁心。
仁者神医姓周,名字死活不肯说,我瞧他一把年纪了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权也懒得追问。他道他倚着这一叶扁舟一路北漂朝京,是为了赶上太医院试。
原是极好的事他却一路自怨自艾,我闲暇问了两句,他便叨叨絮絮的说自己本有旷世医才却逼不得已入凡尘随俗流争虚名,愧对师祖教诲云云。
我本不想打击他,但见他一味抬高自己,不免反驳:“您老若真有本事,太医院还不巴望着求你?”
他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老夫医术再高没医着个大人物,何能扬名?难得从鬼门关救回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又没个旁的见证,到头来不是白救。”
他到底还是白救。
我既不是名扬四海的大人物,他也并非什么开收容所的大善人,船靠上了岸,我们分道扬镳。
先前他一路嘀咕自己没有盘缠,待拿走了我身上银两做诊金后,自是兴致勃勃的嘱咐我早些回家,上京赶考太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