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梅和秦汇沉默,随后王志梅拍拍她的手:“你婆婆我见过一次,性子温善,这么早过世也是周恒家的不幸,你明日可莫要生乱,好生安慰他们。”
秦玥轻笑,淡的有些瞧不出来:“婆婆已经去世六年了,该有的伤痛他们都经历过了,也就这几天特别怀念先人。我只要陪着他们就好。”
失人的苦楚早就在心底里埋着了,年年岁岁经久不息,所有与人有关的事物都会撕扯出僵哽,也只有在这样能够裸露的日子里才敢好生体味。
秦玥想着,周家的孩子们不会在坟地里痛哭流涕的。
他们的心性虽不一,但在这事上秦玥还是敢说出这样肯定的话,他们都不是将早年丧父失母的舛途张扬博取人情的孩子,尽管是多年后的拜祭。他们只会深埋心底,将爹娘所有的期望付之实践,在一次次看望他们的时候默默告诉他们自己今年的作为。
秦玥在第一日到周家的时候,深深感受到周恒以及他身后三个孩子的心智和心性。是大山深处的厚重淳朴,也是河流的奔腾百柔,是实实在在的人之初性本善的初阳弱茫。在她心底,四人都是值得尊重和好生爱护的,都是有必要用她的真心来心疼照顾的。
她当然会做好一个妻子,做一个好嫂子。
——
入夜,学院的教室漆黑,寝室灯火亮。
张老太傅的手札写的果然也是浩大厚韵,周恒对老人家爱国利民的观念深有所感。他合了合眼眸,缓解眼睛的干涩,合上书。
“杨潜,我明日回家一天,到后天早上回来,寝室就剩你一人了。”
杨潜从书桌上抬起头:“为什么?你家里有事?”
“恩。”周恒点头,“有事要回去。”
“你不收拾收拾换件衣服?”杨潜看他身上藏青深沉到快成黑色的棉袍,朝他意有所指的眨眨眼。
周恒看看自己的衣服,深色,很好:“不用换,这件正合适。”
“哎,算了,反正你长了一张好看温润的脸,只要你回家,你娘子就会高兴的。”杨潜说了话又低头看书了,为了有够多的资历争取邢晨,他要拼拼了!
亥时一刻,二人寝室终是熄了灯,夜寒人静,学院一片安宁。
已经跟夫子请过假,周恒大早上就出了学院门。石青已在外面等着了,他今早寅时就出了门,裹了厚重的大棉袄戴了帽子,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新县。
周恒看他裹得那般严实,但露在外面的脸还是被冻的通红,哈气阵阵往外冒。
“劳烦你了,这么大早上的就来。等回来时换个人赶车吧。”
石青嘿嘿一笑:“没事儿,这都是做下人的该做的。姑爷快上来,咱们还得赶路呢。”
周恒点头上了车。
熹微的冬日,阳光甚浅。天空墨蓝泛着寒意,人脸上的神情都被冷冻了,峻涩难辨。清冷的墙屋落落,枯树寂寥,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响声单调。
周恒在车厢里闭眼小憩,眼前道道闪过往年的记忆。好的,坏的,不管温情还是痛楚,都被冻得硬当当彻骨……
马车行的快,晃悠了大约半个时辰,车子慢慢停了。
石青撩了帘子道:“姑爷,主子吩咐让买些菜回去。你等等我,我买了东西就回来。”
周恒点头,娘子是想为阿正的生辰做些好菜吧?
外面的天稍稍白亮了些,街面上的人也多了。
石青回来时掂了冬笋,土豆,萝卜,白菜,猪肉还有干香菇,家里有鱼有鸡,那些用不着买。这几样都是秦玥交代了让买的,石青一样挑了些。
周恒看他一样样往车上放,略有些讶异:“买这么多?”
“恩,主子说了,吃不完可以留着以后吃。现在家里人多,天天出来买菜也不方便。”石青将东西都摆好不碰到周恒,就又裹上了大袍子赶起车来。
车里的人垂眸低笑,娘子在家里看管着这十来个人,估计整日就烦心饭菜的样式了。
到了周家村,石青大老远就看见家门口站了秦玥和三个孩子。
“吁——”枣红马慢慢停在几人跟前。
周恒一下车,见几人站的整整齐齐等着他,嘴角一咧:“久等了?”
“没有,算着石青出去的时间呢。刚出来一会儿。”
今日秦玥穿了一件浅蓝到无色发白的袄子,颈间白毛围脖掩着寒风。
阿正和阿勤都穿着深色的袄子,小孩儿外面搭了黑色皮毛坎肩。
小雨也是素白的衣裳和白毛坎肩,她站在秦玥的身边,二人立着仿佛冬日枯凉背景中唯二的光源,哪怕这光源有些苍白有些寂寥。
秦玥胳膊上挎着小篮子,周恒知道里面搁的是什么,伸手接过来自己提着。
“咱们走吧。”他道。
村里的坟地在靠近山地的坡上,一路枯草干树,落叶尘厚。
周恒牵着秦玥,三个孩子在身后跟着,无人说话,静默如冬日的天气,干冷寂寞。
渐渐的坟头多了,周恒握着秦玥暖热的小手说起话了。他声音很低,白气飘的也轻,仿佛怕打扰了周围的先人长辈。
“爹和娘在一个墓里。”男子的声音淡淡如水,“娘本来是一人,后来爹跟着去了,我就请村长叔将二人合葬了。”
秦玥跟着他直直往前走,微抬头看他冰凉空气里漆黑的眸子和棱角毅毅的侧脸。
她声音依旧温柔也低润:“恩,我知道。小雨说了。我准备的祭品是两个人的,爹娘都有足够的。”
周恒突起的胸腔不畅,心中闷滞。娘子嫁来就没有公婆,不能享受前辈人在世的劳苦分担,只心甘情愿笑着接下他们一家幼小。现下在这样枯黄满目冷杀的山间,与他一同喊着爹娘,让他满心如同被热水浸泡的皱起,熏人又眼酸。
他望望白冽的天,冷燥的空气渐渐吹散了胸中滞胀。男子低头看秦玥:“多谢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