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飞有生意要忙,自然不可能长住安阳,翌日便启程回转京城,直等出了年关再带人来接姑母。
四十九日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眨眼间便消逝而过。
十月末的安阳已下过一场雪,天气寒冷得叫人不愿出门。
燕冬本就是小儿媳,不需帮忙管家,如今又是新寡,又即将回归娘家,更是万事不理,整日躲在房里发呆思念亡夫。
身边的丫鬟怕她忧思过度,商量着想了办法转移她的心思,因而早早收拾起来日回京的行李。
这日掌灯时分,丁夫人亲自到燕冬居住的院子里来探望,言谈间露出希望燕冬长留丁家的意思来。
“回娘家守丧,虽然没什么不行的,但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对你的名声没有好处。”
燕冬皱眉想了想,说:“我本也没什么所谓,在这里还是回家都是一样的。”
丁夫人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女子的名节向来最是重要,守得好了,不光自己面上添光彩,也荣耀夫家与娘家。”
她说着仔细观察燕冬的反应,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再进一步:“我和你爹爹其实还是希望你能去守贞楼,将来挣得丁家第二十座贞节牌坊。”
燕冬惊讶地抬头:“可是,当初爹娘与相公不是说好了,不让我守贞?”
丁夫人不以为然:“远山那时在病里,脑子都病得糊涂了,我们做人爹娘的心有不忍,才迁就他。可你又没生病,应当明白事理才好。”
“所以,娘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反悔了?”燕冬问,语调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75|城74
第七十五章:出走
“所以,娘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反悔了?”燕冬语调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丁夫人瞬间拉长了脸,不留情面地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反悔了?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况且,做妻子的为亡夫终身守寡,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许多人家根本问都不问小辈意见,便直接决定下来。”
燕冬见婆婆生气,只好放缓语气,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娘向来体恤我,我也很感激。只是,这是大家先前约定好的事情,若要更改,应该再请我娘家人过来一起商议。”
其实燕冬真正想说的是: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不论是丁远山还在世时,又或者是燕家派人来时,丁家都可以提出异议。可那是他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反而两次都是满口应承下来。到如今她身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丁夫人才来反口,还想送她进守贞楼,这不是欺负人么。
“商议么,当然是需要的,可是那都是次要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你心里怎么想。若是你心意坚决,旁人如何商议,都不能影响你的选择。”丁夫人状似语重心长地说,“我今日来,也就是想得你一句话。孩子,你到底愿不愿意进守贞楼去?”
燕冬当然不愿意。
心里放不下死去的丈夫,愿意为他守节不二嫁,与被关在阁楼中孤守青灯、终身不见天日、不得自由,根本是两回事情。
丁夫人见她面色不豫,多少也猜得到她的心思。为免逼得太紧,造成龌龊,之后再难弯转,索性装作十分开通的模样,说:“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回答,你可以慢慢想想看。不过也别想太久,下个月月初前给我个答复最好。”
新寡之人在七七后自请进守贞楼,与拖上一年半载才去,比较起来,当然前者好听得多。
丁夫人撂下话便走了,并未发现身后远远跟着一个人。
回到正院,晚膳已准备好,丁大人正坐在次间的八仙桌前,见到丁夫人进屋,忙不迭地问:“怎么样?她是什么说法?”
丁夫人在鼓凳上坐下,才叹气道:“我看她是不愿意的。若是愿意,自然不用我多说,便能明白当初对着远山的许诺不过是安抚他的情绪,让他走得没有遗憾而已,怎么可能当真。可是她一开口就说我反悔、不守约定,还要请燕家的人来,摆明是用地位压人,燕国公府家大业大,咱们怎么可能明面上得罪他们呢。而且我看她房里已在收拾行装,显然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走了去。”
“这样怎么行!”丁大人气得摔了牙筷,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是百年世家,怎么可以有一个改嫁不贞的儿媳!既然她不愿意自己进守贞楼,那咱们就把她送进去。”
“可是若她不愿,回头咱们如何向燕家交代?”丁夫人有些犹豫。
“反正她进了守贞楼,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旁人,愿还是不愿,也不需要从她口中说出。”丁大人当官几十年,眨眨眼便能想出一条天衣无缝的计策来,“先斩后奏,把人送进去,再写封信给燕家说是她自愿自发,哭着喊着非去不可,谁又能知道真假。”
丁夫人觉得丈夫说得很对,附和道:“那可得赶快,不能让她和娘家联系,以防燕家到时候起疑心。”
屋顶上,如星轻手轻脚地把适才扒开的瓦片堆回去,然后腾跃下地,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燕冬静静地倚在窗边,不施脂米分的面孔上带着明显的哀伤与愁绪。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转眼已到近前。
这样迅捷又轻敏,只有侄儿燕驰飞送来的那个女护卫如星做得到。
燕冬收起先前的一番心事,尽量做出平和淡然的表情来,然后才转头问:“什么事?”
如星弯腰附耳,把在丁大人夫妇那边听到的对话复述一遍。
燕冬听后,一张面孔变得惨白。
她虽然没做母亲,却也明白天下父母心。相公去世了,公婆希望她不改嫁,终身守节,怀念亡夫,她能够理解。可为了那冷冰冰的石砌牌坊,把她抓进守贞楼里关起来,还要伪造书信,假传心愿,也未免欺人太甚。
燕冬嫁入丁家七八年,体贴丈夫,侍奉公婆,与叔嫂相处和睦,自问做尽了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想不到最后却换来如此对待。
“二姑奶奶待要如何打算?”如星适时问道,“世子送我来时说明过,平时在家中您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恐姑爷去后丁家人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叫我一定得护住了您。”
燕冬侧头沉吟片刻,低声问:“我想知道,凭你自己,最多能带走多少人?”
夜渐深沉,庭院静谧。
守门的赵婆子身边拢着炭火盆,点头打着瞌睡。
急促的脚步声搅扰了她的美梦,才睁开眼,就见到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冲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来的?”赵婆子才问了一句话,就被打晕,领头的婆子从她腰间抢了院门的钥匙,院门一开,十几人立刻呼啦啦冲进去。
整个院子里没有一盏灯,黑乎乎地有些渗人,幸亏那些婆子有人手里打着灯笼,晕黄地光照过去,就见到堂屋门外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值夜的小丫鬟。
她们睡得很死,先前一番扰攘竟然没有惊醒,还在轻轻地打着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