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安步当车,悠闲地走在新都许昌的街道上。
其实他并不是不想乘车,奈何此刻的许昌就是一座巨大的工地,兖、豫、徐三州的工匠全都汇聚于此,新辟道路、建造屋舍,乃至于兴修宫室,搞得别说车马了,很多地方就连骑马都不易通行。最近百官往谒天子,除了包括曹操在内寥寥数人因为府邸距离较近,附近街道也已整备完成的以外,大多都被迫要弃车而步行。
没办法,高官家宅附近的道路最先施工,这是领导的特权……
一阵东风袭来,卷着浓重的尘沙和木屑,喷了是勋满脸。他赶紧抬起袖子来,遮住了头面——但是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厌烦之色,终究这点点灰尘,比起后世的所谓“雾霾”来要干净多啦。
大约一刻多钟的时间,他终于来到了“西宫”门外。所谓“西宫”,因其位于城池西侧而得名,其实原本不过是某世家的府邸而已,略加休憩,请天子暂时巡幸、栖身。天子幸许之前,曹操即遣豫州刺史袁涣南下,增城修宫,虽然天子反复叮咛:“朕暂幸许,且待殄灭关西丑类,宇内粗定,终究还是要返回故都去的——宫室不可过奢,宜居即可。”但那终究不是随便起两座民宅就可以当皇宫用的,预估不到建安元年的年终,不大可能迎天子入住。
是的,天子幸许以后,即改年号为“建安”,以祈太平——就比原本历史上这一年号的出台,提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等是勋来到“西宫”门外的时候,已经满头满脸的全是沙尘了。好在他早有准备,当下在仆佣的协助下掸净了公服,重新整理一下巾帻、梁冠,仆佣又递上包裹好的湿手巾,让他好好擦了把脸。然后他恭立门外,报名道:“议郎是勋入觐。”
是勋虽然曾经大表忠心说不愿立朝,宁可继续呆在曹操幕中为吏,但曹操最终还是没如他的愿,而举荐他担任了议郎之职,秩六百石。这是个很清闲的职务,虽属光禄勋,为郎官之一,却无须当值,只负责顾问应对而已——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大户人家的门客、清客也没啥不同……
曹操一开始想让是勋当尚书的,但被他借口自己实务能力有所欠缺而婉拒了——开玩笑,已经任命荀彧当尚书令了,自己要在那个工作狂手底下干活儿,非得给累吐血了不可!
幸许以后,荀彧便被任命为侍中,守尚书令,基本上掌控了朝政。曹操一开始就任大将军、录尚书事,封武平侯,是勋就知道他在这个位子上呆不长,但是不好直接泼冷水,于是只得拐着弯儿地劝了一句。果然没多久,因为袁绍的犯横,曹操被迫把大将军头衔拱手奉上,自己退居司空。
袁绍远在邺城,所谓大将军也只不过个空头衔而已,于是司空府就替代大将军府成为外朝的中心。曹操任命郭嘉为司空祭酒,从荆州召来荀彧的从侄荀攸担任司空军师,以毛玠为司空长史,任命王粲、山阳凉茂、河内司马朗等人为司空曹掾,搭起了一套完整的班子。
原本兖州士人大多不愿出仕曹操,豫州则因初定,士人们亦皆观望,可是等到曹操把天子给挟持到了身旁,以朝廷之命行文征召,那些家伙就纷纷地束装而行,赶紧到许昌来捧臭脚了。曹操某次就得意洋洋地对是勋等人说:“若非孝先、文若、宏辅、仲德使某奉迎天子,安得如此人才广聚啊!”
这些人当中,就也包括了那位小字万亿的李通李文达,虽然是勋早就给他写了荐书,但他还一直犹豫,不肯依附,直到车驾幸许,才赶紧率部曲五百人往归曹操,被任命为振威中郎将,仍然屯驻在汝南西界朗陵一带——至于他的老乡陈恭,则跟原本的历史上一样,被妻弟陈郃谋害,陈郃旋为李通所杀。
拉回来说,荀彧为尚书令,等于曹操在内朝的代理人,此外,曹操还任命程昱为尚书、钟繇为御史中丞、董昭为符节令,加上是勋,一起作为荀彧的羽翼。是勋心里明白,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曹操的姻亲,信任度很高,不把自己安插到朝廷中去,那实在是太过可惜了呀。
传报天子召见,于是是勋从仆佣手中接过一方托盘,托盘上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六卷竹简,下三中二上一,正好垒成一个金字塔形,他双手捧着,就大步迈上了台阶。几名当值的郎官赶紧过来相助,嘴里“是议郎”长“是议郎”短的谀词如涌,甚至还有一位挥起袖子,跟在后边儿给是勋扇凉。是勋觉得颇为好笑,心说虽然宫中不用宦官,但这些青年郎官的德性,对上官卑躬屈膝,对下僚颐使气指,其实也跟宦官没多大区别嘛。
进了正殿,就见献帝……哦,这时候还没有这个谥号,只能称为“天子”,是勋自己心里,可是老实不客气地直接叫他“刘协”——就见刘协端坐在几案后面,左手展开一卷竹简,右手提着笔,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肯定不会是写诏令啦,这年月根本就没啥公务需要皇帝自己处理的。
刘协本年虚岁十五,就是个半大孩子,虽然历经艰险,仪态颇为老成,而且天性聪敏,又勤奋好学,但还真没有什么威势,遑论所谓的“帝王心术”了。他见到是勋进来,赶紧就放下了笔。是勋跪拜稽首,刘协赶紧一伸手:“是卿快起来。”等到是勋站稳当了,刘协便兴致勃勃地说道:“昨闻少府所言,道是卿曾于襄阳学宫之内与儒者论经,座中竟无可诘难者。不想郑学之渊深,一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