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紧盯着是勋,想要瞧明白这家伙心里的真实想法。就见是勋停顿了一下,突然又开了口:“然……”来了一个转折——
“校事为主公耳目,又掌裁制之权,譬如太阿,若无约束,难免倒持,或自伤也。主公可知,军中曾有一谚说校事否?”
曹操说我没听说过,是什么民谚哪?
是勋心说你当然没听说过,这话传得很广——虽然他本人最早是在史书上读到的——但绝不可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否则你对赵达他们不会是这种态度。当下即曼声吟道:“军中有谚:‘不惧曹公,但惧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
曹操闻言,不禁又是一皱眉头,是勋趁机敲钉转脚——“军中所敬、所惧者,当唯主公与军法也,而乃惧校事。人主之权,不可分于下也,人主之威,亦不可分于下也。彼等肆行无忌,乃分主公之威,假以时日,恐难复制。不可不虑。”士兵们只应该怕你曹操,以及你所颁布的军法,结果说不怕你,只怕校事,这事儿可大可小啊,要是不加约束,时间一长,你在军中的威信不都被他们给窃取了吗?
曹操果然上钩,忍不住冷哼一声:“赵达可恶!”
也不怪曹操上钩,从来君主最怕权力和威信被他人分夺,更别说曹操这种多疑多忌之辈了。是勋算是号准了曹操的脉搏,而只要号准了君主的脉搏,则忠言易进也,谗言更易进也。号称天字第一号忠谏之臣的魏征,后人就有评价说其实他不是什么事儿都肯直言劝谏的,他所说的都是唐太宗当时光火,事后一琢磨便愿意采纳的谏言。其实倒不能因此而说魏征是沽名钓誉,他只是摸准了李二的脉搏而已,知道某些事啊,说了也白说。做比干、关龙逢有什么好?对国家真有益处吗?
是勋这就是对准了穴位扎针,所以一扎一个准儿。而且他还说:“诸多奏请杀赵达且废校事之奏,实非勋之本愿也。然,众意不可违,或可重惩赵达,以堵悠悠之口,使彼等不再提废校事之事。”赶紧把赵达扔出去当替罪羊吧,省得这股火苗烧到你自己头上来啊!
他知道曹操面对这股来势汹汹的风潮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也不可能彻底硬顶,终究天下未定,曹操也还不是皇帝,他得考虑朝中、府中的人心向背。那么,不如趁机把赵达扔出去弭谤,以宣示众人,校事制度还是好的,只是我用人用错了,如今我知错即改,必然善莫大焉——也请你们赶紧闭嘴吧。
曹操的动作倒也挺快,等是勋回到自己的办公场所,刚开始把热了第二遍的盒饭吃完,就有消息传来,赵达已遭逮捕,交给卢洪讯问。是勋心说好啊,让特务审特务、酷吏审酷吏,这就是一提前版“请君入瓮”的故事啊。
不仅如此,作为吴质之案的结果之一,杨沛也被罢免了刺奸令史之职,外迁为勃海郡东光县令。是勋没有料到,杨沛在离京前特意上门来拜,说多亏是公你的辩舌,使我得脱苦海——刺奸那职位,得罪人太多,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的,能够如此轻松便得调任,真是意外之喜啊。杨沛的潜台词很明确:求包养。
新任刺奸令史很快出台,乃原许令满宠满伯宁是也。对于满宠的节操,是勋是比较认可的,他跟杨沛他们不是同一类的酷吏。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曾经下令逮捕杨彪,让满宠审讯。荀彧、孔融等人都去嘱咐满宠,说你可别给杨老头上刑啊,满宠理都不理,按照当时的习惯和个人的风格,该打照打,只是打完了以后去禀报曹操,说我没审出什么实证来,应该将其无罪开释。可见这人残酷是真的,执法不阿也是真的。
有满宠当刺奸令史,估计校事所造成的冤案,数量将会直线下降吧,请废校事的谏言,估计也能暂时平息了。
然后短短十天的时间,卢洪即审出赵达枉法事七十三桩——赵达干的那些事儿,卢洪还有不清楚的吗——曹操怒而下令,将赵达斩首弃市。朝中、府内,莫不弹冠相庆,并深恩是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