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士人的端坐姿态确实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为此是勋“发明”了椅子,不过在堂上待客,自然不好跟独处书斋一般坐椅子啦,而以他的年龄、身体状况而言,也没理由摆一张靠几。于是是勋又“发明”了无凳椅,或者说连枰椅,说白了就是在在坐枰上装张靠背,虽然还是累腿,却偶尔可以歇歇腰了。
是勋这种态度,就是告诉陆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于是与他正成鲜明的对比,陆议挺直了腰杆,开始详细地陈述起了自己的来意:“使君为曹丞相谋主,又兼姻亲,天下大势,都在使君掌中。若能劝谏丞相,使不征吴,可免生灵涂炭,且孙将军与使君南北并居,同辅朝廷,皆可无忧也。”
表面上说是“同辅朝廷”,其实言外之意,你们一南一北地并为大藩,相互策应,那即便曹丞相本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撼动啦。
是勋暗中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被那些“汝颍派”压制,朔州、幽州来回跑,确实留下后患啦,竟然被外人以为有隙可乘,以为自己内心深处对曹操一定有所怨怼。不过呢,妄想且由他人,我自岿然不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何必舍近而求远?”
先不提什么两藩呼应之事,光说我为曹家谋主,可以在曹操面前递得上话,但问题曹家并不仅仅我一个谋主啊,起码还有荀氏叔侄。他们一个就跟随在曹操身边,见在荆州,一个留守许都,找他们传话不比千里迢迢跑幽州来找我方便多了吗?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要让你们俩出那么远的差呢?
陆议点一点头:“实不相瞒,张子布前赴南阳,张子纲往谒许都,秦文表乃远行朔州去也。”张昭是孙权手下第一人,他直接去南阳见曹操,或者也希望通过曹操身边的荀攸劝说曹操放过江东;张纮曾在孙策时代出使许都,为曹操所留,任侍御史,后来孙权继位才被放归,因而他在朝廷里关系比较多,直接去游说荀彧;秦松则被派去朔州,去见曹德了。
江东这是要多方面下手啊,由此亦可得见,孙权受到的压力有多大,求和的心情有多迫切了。
陆议说完这几句话,便自然住了嘴,只是拱手垂头,似乎等着是勋表态。是勋关注着这小年轻的表情,心中突然一动,忍不住就问:“伯言乃为孙讨虏所委耶,乃自请来幽耶?”你是被迫跑这么老远呢,还是主动要求跟随陈端出使的?
陆议眉间似乎轻轻一动:“陈君体弱,议乃自请相伴。”
是勋对这话压根儿就不带信的。你说孙权把手下谋主全都撒了出去,到处走门路求情,其中把陈端派到幽州来,本不为奇,奇怪的是为啥要让陆议跟着?就因为陈端身体不好,所以派个小年轻于路照顾吗?涉及政治,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而且孙家游说自己的方针,是要劝说自己与之暗中结盟,一方面保证权势不堕,一方面扩大在朝中的发言权,这事儿多少有点异想天开。不过考虑到原本历史上孙权老去之后,甚至想千里迢迢地跟辽东公孙渊联合抗曹,那就一点儿不奇怪了——碧眼儿时有奇思怪想,他人所不能料也。
这种话题比较敏感,陈端不敢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跟自己提起,所以要让陆议私下求见——终究是个小年轻,要是说得自己勃然大怒,那也方便转蓬,陈端可以撇清说只是陆议个人的妄想,跟孙家毫无关系。可是陆议来了以后,所言简明扼要,话说到了就成,绝不多费口舌——他这是游说的路数吗?难道是笨嘴拙舌所致?
史书上的陆逊确实非以口舌见长也,可也并没有不擅言辞的记载,说白了,身为世家子弟,舌辩能力应该在中等偏上。身负使命,又不是不能说,结果跑是勋面前来仅仅三言两语,并无细加剖析之意,这小年轻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么分析来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于是是勋略微朝前一倾身体,离开了靠背,缓缓地问道:“以卿所见,孙讨虏何如人也?”
陆议当即回答:“吾主雅量宽宏,任才尚计,实当世之雄才也。”
是勋微笑道:“然则,足为吴中之祸欤?”
陆议闻言,猛然间抬起头来瞟了是勋一眼,然后伏下身去:“使君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