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沉吟,是勋琢磨着既然正道难行,我不如玩点儿花,走走斜道看吧。于是整顿衣冠,下了大船,乘坐小舟登了岸,施施然来至阵前。先派人过去招呼,说我家将军这就出来啦,可是哪有对一名小兵说话的道理?你们那个瘸子主将赶紧阵前来迎。
留赞得报,即命两兵以大盾相遮,自己手按长刀,坦然而出。那边是勋也在数名部曲的护卫下出来了,双方距离约两丈多远,各距敌阵在百步左右——不怕对方施放冷箭。
留赞抬眼一瞧,就见敌将并未着甲,宽袍缓带,是士人装扮,心中更加疑惑。于是扬声问道:“汝等何如人也?自何处而来?安敢骚扰吾境,杀掠吏民?!”
是勋出阵前就已经关照过自家部曲啦,说待会儿不管我说什么,跟敌将如何的来言去语,你们都不准笑,而要紧绷着面皮,仿佛随时都能抄刀子冲上去放对一般——他还特意找的是几名幽默感欠奉的部曲,卫护自己出阵。当下听得留赞询问,是勋乃捋着胡须、撇着嘴巴,大声回复:“吾等自东海傲来国而来,为前此会稽商旅贸易不成,焚我港口,杀我民众,故来相报耳!”
留赞听得一头雾水——傲来国?那是哪儿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对方此言真的可信么?于是一皱眉头,质问道:“安得虚言诓吾?汝等皆中华衣冠也,如何自甘蛮夷?”
留赞是没见过外国人,但他见过蛮夷啊,会稽中南部山区就有不少的山越族,穿着打扮、风俗习惯,都与汉人……哦,这年月还没有独立的汉民族——都与中华之人不同。眼瞧着身前这些来历不明的敌匪,全都身着中原式样的铠甲,而眼前这名敌将深衣大袖,也绝类中华衣冠(其实就是)啊,怎么就是什么东海外的蛮夷了?
要说这年月还并没有公服,但是已有朝服,也就是说,官员们平常坐衙时可以随心所欲,逢朝会、大祀及各节庆日,则都必须穿着的统一服装。这套规矩是从西汉武帝时为其滥觞的,到东汉成为定制,不似后世官服那么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而一律着赭(原本一年四季穿着四色,后来逐渐统一),文吏上衣下裳,头戴介帻和梁冠,武官衣裳略同,但戴平巾帻和皮弁。只以冠梁的数量、弁上雉羽的品质,以及印绶种类来区分秩禄。还有某些特殊装扮,比方说法官戴獬豸冠,如此而已。
倘若是勋穿着朝服出来,那就彻底假装不了外国人啦,可如今他身着常服,只是中华普通士人打扮——适才于船上观战,也未曾着甲——留赞见到就不禁含糊啊,你真的不是中国人吗?为啥穿的跟我们绝似?
是勋冷冷而笑:“是无知识者也!吾等本田齐之遗民,迁海外而国,于秦、于汉,并为藩属,岁岁有贡——本中华之人,而着中华之服,何怪也?”
这种诡言蒙不了后世之人,即便源出中华,海外住得久了,服装、习俗自然会有所改变——比方说朝鲜、琉球,都还一度照搬大明衣冠呢,可是用不了一百年,就走样得没法看了。也蒙不了这年月的有识之士——海外异国,可能我真没听说过,但为朝廷藩属,还年年进贡,哪有典籍不载的道理?
是勋纯粹欺负留赞就是一乡下土包子,出身暂且不论,在士林中毫无名望,倒打小就喜欢武事,“好读兵书及三史”,所以才敢当面直斥他“是无知识者也”。
留赞果然被他给说迷糊了,心中似信非信,只好继续问道:“若我会稽商贾于汝国作恶犯法,自可惩治,安有回报我郡之理?或可遣使行文,知会郡府,焉能妄动刀兵?”你们就应该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啊,就算有商人跟你们那儿做了再大的恶,那也不是我方政府授意的,怎能直接就派兵打过来呢?
是勋冷笑道:“汝等耳目闭塞,不知我也,我却知汝。今汉室蒙尘,中原动荡,朝廷而难命吴会,吾等何诉?以藩国而就郡府,是自取辱也。故自报之!”你要我们遣使或者行文,外交解决问题?可你们只是小小的郡府,我们是一王国,地位根本就不对等,让我国跟你郡交涉,那是自降身份啊。至于朝廷,朝廷如今管得了吴郡、会稽的事儿吗?所以干脆,我们自己带兵来报仇了。
留赞闻言,不禁怒火熊熊燃起:“何物蛮夷,而敢轻视中华!”手上一紧,长刀便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