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矛手乃骑兵之克星,但这生克却并非绝对的。首先矛军松散则无效率,密集则不易转动,很容易就被骑兵冲了侧翼,甚至是抄了后路。倘若四面皆为长矛手呢?那行进迂缓,骑兵既可以骑射对之,又可以带着你转圈、遛弯,跑不上几百步,长矛方阵就必然混乱,从而露出满身的破绽来。
除非当面都是具装甲骑,不配弓弩,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冲撞,外带主将也只会冲撞……那矛阵之克骑兵,主要责任也全在骑兵将领身上。这年月的甲胄水平逐渐提升,防护范围也越来越大——汉军而着筒袖,两臂皆护,这在前代是从来没有过的——但还出不了具装甲骑,理论上就算铠甲最高级的,也处于轻重骑兵之间而已,随身必配弓弩。不仅如此,骑槊普遍长近两丈——所谓“丈八蛇矛”是也,比步兵用矛要长得多了,即便正面相敌,只要不故意把马脑袋往人矛尖上撞过去,也未必就落了下风。
便如同夏侯惇此时一般,没想着就靠自家这几百骑马部曲直接冲入敌方矛林——真要那么搞,那他死定了,并且必留下愚将之名——一近敌阵,他先就把马侧过来了,然后横槊扫击。随即曹兵的第一线矛阵也已杀到,双方各以长矛攒刺,当即便血花飞溅,躺倒了十数人,各自阵列都有所动摇。
就趁着这个机会,夏侯惇这才指挥骑兵寻隙杀入敌阵,力图撕大缺口。长矛兵后面,一般都布列着刀盾兵,不过刀短盾小,无法与骑兵正面拮抗,想要拦阻夏侯惇继续向前,便只有靠将领对战啦。
于是周泰周幼平挺槊而出,直接迎上了夏侯元让。
两将马打盘旋,顷刻间便相交了七八个回合。夏侯惇心说果然不愧是重创高行的江东骁将,武艺精熟,虽为南人,马术也还瞧得过去。这要是单独对决,夏侯惇有信心三十合内便战败周泰——当然啦,以周泰之悍勇,打败他容易,打跑或者击杀他,或许难度不小——但如今是两军混战,二人又皆为前阵主将,须得防备敌方小兵,也须随时掌控战斗节奏,都只能拿出五分力气和精神来马上对战,故而胜负正不易分也。
前阵开始了残酷的厮杀,这时候曹军两翼也逐渐摆了上来。江东兵数本来就少,又布密集守御之阵,正面宽度远不如曹军,故此曹军阵形逐渐从锥形变成横阵,又自横阵变成雁行,两翼张开,箭如雨下——正如《孙膑兵法.十阵》中所云:“雁行之阵者,所以接射也。”
江东阵内自然也以弓弩相还。因为阵列排布紧密,一具盾牌可以同时遮护三名士兵,故此曹军箭雨虽密,对于敌军的损害却并不甚大——要就这么射下去,恐怕箭都射光了,也破不了敌阵。所以乐进、李典便指挥部众逐渐压近,开始配合夏侯惇从两翼白刃攻敌。
曹操站在礟车上瞧得很清楚,虽然给两翼布置的是相同的任务,二将对局势的把握也几乎相同,但两人的应对之法却迥然有差。乐近是猛将,他跟夏侯惇同样,一骑当先,直薄敌阵;李典素以谨慎见长,冲势虽然不够猛烈,但是显得非常沉稳。于是侧过头去问荀攸:“二子谁先建功?”
荀公达回复道:“若面疏阵,或敌非精,文谦胜也;然以今日之势,曼成是也。”对于布列密集阵形的精兵来说,光靠猛冲恐怕是收获不大的。
果然,前阵夏侯惇为周泰所阻,难以破入敌方阵列,一侧的乐进也是如此,率先冲击了两三回,都无法动摇江东军的阵势。他所面对的正是江东老将黄盖黄公覆,终究年岁大了,出马与乐进交了几招,深感难敌,于是退入阵中,号令部下:“但长矛密集,以弓矢射之可也。”
相互间又斗一阵,乐进所部中箭的数量越来越多,阵列竟然有些涣散。黄盖及时抓住了这一契机,突然派骁将董袭展开反击,长矛如林,瞬间便将乐进所部逼退了十余步。随即董袭率领刀盾手瞅准一个空档直冲过去,当即把敌阵割为两段。
乐文谦见势不妙,只得勒兵后退。黄盖再令放箭,曹兵折损甚多,就连乐进的肩膀上也中了一箭,“哎呀”一声伏倒在马鞍之上。他的部曲匆忙左右卫护着主将脱离战场,曹军东翼就此崩溃。
东翼溃散影响到中路,夏侯惇也不敢再冲了,使个花招摆脱了周泰,下令暂且后退。本来曹军结阵而退,未为大败,退出去一箭之地重新整列,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以密集阵形的速度,那是根本追赶不上的。可谁想到东吴的“数阵”突然间转动起来,周泰左向去协助韩当对战李典,黄盖不追乐进,反而从侧翼横扫过来,给了正在后退的夏侯惇所部狠狠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