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听了老师的话,脑海中不禁涌现出了无穷的遐想……当下面孔更紅了,赶紧低下头去,遮掩自己的表情,回复道:“既得先生示警,弟子必不为其所惑。”
是勋说我也就是给你提个醒儿,具体还得看你自己——“彼有以蜜裹鸩毒而进者,食之必死,不受恐彼惧,别有阴谋也,乃当剥蜜食之,以毒还之。”说白了,对付糖衣炮弹,那就要糖衣留下,炮弹打回去——对方要是进献倭女,你可以留下嘛,只是当心毋受其惑。
说到这里,话题突然又是一转,询问秦朗:“元明知句丽之所来否?”秦朗说弟子知道,先生您曾经给我们讲授过啊——“为扶余别种,前汉时立国,后王莽贬之为下句丽,后汉建武时受封为王。”
要说高句丽的名字在班固的《汉书》中便曾出现,但一是写作“高句骊”,二则指代含混——因为玄菟郡治也以此为名——所以一般士人还真未必搞得明白高句丽的起源,以及何时立国。但对于这些知识,是勋是必然要讲授给弟子们知道的。
于是是勋就说了:“夫余于秦时在域外,逮汉武收朝鲜四郡,乃与之接,句丽旋立国也,今乃为朝廷之患。吾尝言,中国非固大也,虞夏时止河东、河南地耳,殷不如周,周不如秦,秦亦莫如汉,今吾魏肇建,必将大过汉矣。昔日蛮荒,今成国家,昔日异域,今与国接,且为祸患。是以倭虽远,焉知异日不为祸中国乎?”尤其是——“吾今使柳毅服三韩,三韩定则与倭不过一海之隔,乘舟顺风,三日可至。彼今虽穷弱,亦恐他日又一句丽也。”
所以我派你出使倭地,是要为将来考虑——“执国之计,不在今日,而虑将来,防微杜渐,以为千年展布。”可倭地是终究遥远,咱们不可能这就派兵去把它给平了,把倭人都杀绝,而禁止三韩不与交通,想靠封锁来迟滞对方发展的脚步,也不大靠谱。那么你以为,该当如何达成使命呢?
秦朗心说先生真是想得太深,也太远啦,心里多少有点儿不以为然,可是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恭敬询问:“但请先生教诲。”是勋淡淡一笑,说:“元明当为三事。”
第一件事,就是要设法阻挠倭地的统一,比方说不使邪马台吞并狗奴国,也不让他们遮蔽道路,阻止四国、本州的土著向魏朝进贡——“分而易治,合则成祸。”所以我才派你去游说倭地各国,要他们全都来向曹魏称臣。
第二件事,是要仔细探查倭地的形势,包括风俗民情,以及资源特产,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只有明了了对方的底细,朝廷才好据此来作出对应之策——秦朗心说这倒是情理中事,我当尽可能地完成老师的嘱托。
“其三,使其心向中国也。”是勋说了,倭人好巫,沉迷于鬼神之说,你可以利用中国先进的技术,装装神、弄弄鬼,让他们明白:倭地八百万诸神全都集合起来,也不是咱中国神灵的对手,所以倭地才如此狭窄、贫困,而中国才如此广袤、富足——“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与其以德教之,不如以威慑之。”当然啦,你要把握好分寸,不要产生反效果。
就这样他跟秦朗恳谈竟日,这才让他去找韩人先学习语言,等待自己的指令,好东渡前往倭地。秦朗出去以后,是勋不禁想道:自己这么做,真的能够彻底改变历史进程,从而使倭人永不为祸吗?
近现代咱保证不了,起码在中世纪,别让他们再动不动就骚扰中国沿海,从而在中国禁海、内敛的倒退政策上再添加砝码吧。
要说韩、倭相距很近,而且就人种来说,或许也存在着亲缘关系——目前普遍认为,来自三韩的大量移民涌入,才使得日本从绳文文化进化到古坟文化,甚至某些学者还断定大和王朝其实是渡来民所创建的——但是朝鲜一直很弱,日本却相当之强。究其根由,是勋认为是朝鲜半岛始终被统合在中华文化圈内,而日本则游离于外所致。
朝鲜半岛近而日本列岛远,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到六世纪以后,中日之间的交流也日益频繁。只是与“新罗—朝鲜”始终尊奉中国为宗主国,弥漫着事大之风不同,日本却自唐朝灭亡以后,就不再向中国称臣了。其间只有足利义满一度接受明朝册封,但旋即遭到国内一致反对,到其子义教时代也就基本上断绝了朝贡——光留下贸易。
当然啦,所谓“东天皇敬白西皇帝”云云,只是后世的伪托,真正有唐一代,日本人还是甘心臣服的,只是由此也可得见后世日本国内的舆论了。尤其蒙古灭宋以后,日本人公然宣称中国已亡,“华”之传统已在日本。
之所以如此,就因为联系还不够紧密,中华武力无以威慑之,所以日本该学的学,不该学的不学,作为旁听生反倒取得了最好的成绩。自己若然真能收取三韩之地,那就断不容日本游离于中华体系之外——岛国又怎么了?琉球还不是既恭顺又软弱?
所以啊,究其根本,还是要强大中国,中国强则蛮夷自弱……而自己派秦朗出使日本,并且面授种种机宜,若无强大国力支撑,恐怕最终也是镜花水月罢了……只是既然想到了,做总比不做要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