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行,刘春和郝肖仁的船在午时靠到了淮安城的码头上。
归乡情更怯,刘春也知道自己这次来淮安所为何事,他也下定了决心。可等到了地头,心脏却不争气地跳个不停,手心全是冷汗,口中干得仿佛要冒出火来。
同他的口腔相反,淮安城的天气却湿漉漉地好象能够捏出水来。
头上的太阳早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满眼都是厚实的灰色云层,如同一口巨大的铁锅扣下来。
汗水一阵接一阵地出着,转眼就将衣裳沁透了。
“终于到地头了,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刘春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他也知道自己只要走出这一步,就会为世人所不齿,就会被世人所唾骂。
郝肖仁:“少将军,运气真不错啊,城门没有关,据我所知道,从这里到府衙门也不过两里地,一口气就能冲过去,准备吧!”
听到他的话,刘春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去,码头上全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到处都是乘船逃亡之人。城门已然大开,看守城门的士兵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却无法阻挡汹涌而至的人潮。有的士兵甚至乘机收取贿赂,不见钱就不放人出门,以大发国难财。
昨天清江浦陷落,烧了一夜,满城的军民都知道也许今天建奴就会打到淮安城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建奴都要杀过来了,怎么还不关闭城门?”一个刘春的部下怒不可遏地说:“此刻,最要紧的是整顿城中秩序,关闭各门,征发民夫上城防守。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这么乱?”
“关门,可能吗?”郝肖仁笑嘻嘻地说:“淮安乃是两淮中心,天下间仅次于扬州的盐都,城中的达官贵人富商车载斗量。这些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声望和钱。山东军驻扎在淮安之后,军中上上下下军官们谁没得过他们的好处,现在却要关上城门,不许大家逃生,情理上说不过去呀!至于这么一来,淮安城的民心士气如何,能否守住,对于他们来说有有什么要紧。”
郝肖仁这话是说到实质了,实际上,淮安就算陷落,不但城中的盐商富户可以一走了之,山东军也可以撤退,反正只要有部队在,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方诸侯。至于走不了的普通百姓是否会丧生于建奴的屠刀之下,也没有人在乎。
这就是我们的山东军,这就是我们的总兵官呀!大家心中突然有些颓丧,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再说话,都默默地开始往自己身上套盔甲,只等刘春一声令下,就以最快的速度打进府衙去。
可等了半天,刘春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前面,什么话都没有说。
终于,有人忍不住喊:“少将军,决定吧!”
“对,少将军,下令吧,再迟,淮安就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不是有父亲大人吗?”刘春嘴角带着淡淡的苦笑:“没有我刘春,难不成父亲会放弃淮安城?”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刚强的,有决断的人,可事到关头,却下不了那个心啊!
听到他话中已萌生退意,郝肖仁心中大急,厉声喝道:“刘春,都这个时候,你还墨迹什么,当断不断,岂是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所为,什么是大丈夫所为?”刘春心中正乱成一团,他霍一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郝肖仁,狞笑:“郝大人,难道,和自己父亲兵戎相见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大丈夫所为?”
郝肖仁也恼了,正要冲上去再骂,刘春的手下见势不妙,忙将他抱住。然后对刘春道:“少将军,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总归是要进城看看的,就这么留在船上也不是办法。建奴说话间就要打过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等着。”
老金迟疑片刻:“郝大人也没有什么恶意的,他这次被颖川侯派过来协助少将军,还不是想让你过来协助总兵官抗敌,保全淮安,保全山东军和满城百姓。要不,少将军先去见总兵官?”
刘春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好,咱们就去见见父亲大人,商议守土抗敌之事……所有人听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不可造次……”
“是,少将军。”众人也不太愿意同山东军的袍泽弟兄,同老总兵官翻脸。刘春这话叫大家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放开我,放开我。”郝肖仁从众人手中挣脱,冷笑着大步朝船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讥讽道:“刘春,我原本以为你是一条好汉,结果却是个妇人,侯爷看错你了,某看错你了。”
老金:“郝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郝肖仁:“还能去哪里,你们的少将军要带你们去寻死,对不起,老子就不奉陪了,告辞,后会无期!”
说话间就挤进了汹涌的人潮,再看不见了。
刘春没个奈何,叹息良久,摇了摇头,道:“咱们进城去见总兵官吧,世界上的事情都脱不了道理二字,父亲大人那里总归是有道理可讲的,我相信!”
一行人就这么默默地进了城,朝府衙门行去。
这一百多人毕竟是经过宁乡军训练的,虽然没有人说一句话,可走起路来整齐划一,只听得满耳都是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难。
立即就有兵丁过来查问,一看是刘春,又看到这些士卒满眼的杀气,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忙不迭地逃了。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少将军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