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对她那段晦涩又隐忍的感情心知肚明。
如果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三十寒夏,眼前的这个女人,依然如当年那般坦荡冷静,可是容颜枯败,失了当年的那份光彩。
这三十年,明明已经很长了,可是对他和她,他却好像觉得那只是隔了一段时间的再一次重逢,而这一场重逢之下,却愕然发现——
她,居然已经改变了这么多。
宋太后定定的望着他,眼底的情绪就只是浓烈的自嘲。
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还是努力的把那份感情只维持当成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端木项与她对视半晌,叹息一声,“到底,是我欠了你的。终是——我对你不起的。”
对不起?他有什么对不起的她的?她做的一切,本来就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生不逢时就是生不逢时,她这一生从没奢望过能得到他的感情,但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样泾渭分明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宁愿他不要出现,他宁愿永远都不要听见他说抱歉,因为她是真的不愿意把自己这一生的情感都用这样明码标价的方式来计算清楚。
宋太后突然就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我何尝不知,我不过就是你借以实现抱负的一枚棋子。”
她低头又抬头,再次看向面前那男人的脸,“长捷,我不怪你,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与我祖父不同,当初,他放弃南塘,就只求自保,你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义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虽然因为朝廷的猜忌,他也不得已的一直和端木项站在匡复故国的统一战线上,却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在里头。
当初先帝宣她入宫,宋义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可那个时候她就定了心思——
横竖都是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了,那么便就索性再大度一些,去成全他,为他做一些事情吧。
当时她是没有承认,可事实上她会走了那一步,就是因为他。
而显然——
他也明白的。
“阿久……”端木项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只是这目光即便千般复杂,却也到底不见柔情的。
本来是心灰意冷,从来就没有抱着希望的,这一刻,宋太后便突然会觉得不那么甘心,她忽而抓住他的手臂问,凄惶而无奈的问道:“过去的事,都不提了,既然你来了,那么——现在我只问你,你爱过我吗?”
也许和感情无关,这样的质问,就只为了一点执念。
端木项抿着唇角,面色依旧平静。
“爱过吗?你回答我!”宋太后瞧见他这般模样,突然就有些心慌了起来,她更加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再次质问,“就算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及你的抱负责任万分之一,你告诉我,你可曾对我有情?哪怕是排除在利用边缘的一点点……”
早就知道答案的,却又忍不住这样的咄咄相逼?
她逃避了一辈子的问题,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的问了出来。
“你这是何苦呢?”端木项苦笑了一下。
宋太后的目光,也就在那一瞬间就转为暗淡,仿佛前一刻歇斯底里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缓缓的松了手,垂下头去。
想念了许多年的人,即便此时就在眼前,她也不再看他了,就那么一动不动,木然的坐着。
哪怕是你骗骗我也好啊!
可是这句话,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自欺欺人了一辈子,这样的谎话,也没有必要再多听一次了。
宋久!你真傻!
有些人,是蠢笨了一辈子,根本无药可救,唯有你——
心明如镜,却甘心入局,傻傻的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可是——
即便如此,却也依旧不会却想另一种可能,想如果没有遇到他,如果当初她能违心的嫁人生子,又会怎么样。
不后悔,真的,从来就没想过要后悔……
大门开启,又再重新关上,只那一瞬间的冷风灌进来,似乎就凭空让这屋子里的空气也跟着森冷了几分下来。
宋太后就保持着那么一个颓然的姿态,久久的坐在那里。
宋楚兮走过去,扶着她躺下。
宋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又闪过一丝恐慌的情绪,仓促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楚兮——”她面带乞求,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可是看到宋楚兮脸上那种同样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话茬就卡在了喉咙里,艰难的咽下去了。
她知道,她已经左右不了这个丫头任何的决定了,因为眼前的已经不仅仅是她和端木项的私事,宋楚兮也一样的牵涉其中,这整件事里,这个孩子也有做出选择和决定的全力。
“姑母!值得吗?你这样为他,不惜一切,真的值得吗?”宋楚兮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也只当没看到她眼底的恐慌和不忍,而这句话,她之前问过一次,可是被宋太后给含糊了过去,此刻再问,语气却都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楚兮,事关感情,就再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我做的一切,总归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恨在这一生里,我都永远是个无可救药的失败者,永远被他摒弃在外,不能得他一分一毫的倾心相待。”宋太后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有太多的无力和无奈。
宋楚兮看着她映在灯光下的面孔,听她苍白虚弱的嘴唇里缓缓吐出的字字句句,“楚兮,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只是觉得不甘心!三十六年,从我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起,整整三十六年,直至今时今日,我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这一生,到底还是错付了!”
她没有奢望过要他抛弃妻子来娶她,生不逢时的遗憾,是谁都无能为力的,只是从未想过,原来一直以来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他居然连说一句谎话骗骗她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