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重生]_655(1 / 2)

宋有度却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师姐摇了摇头,又用力点了点头:“一起去。”

可有人比他们去得快。身在山海星辰台上的姬圣子离天更近,反而抢在了虚云几位的前面。

虚云的粟舟上去后,紧接着是袁子衣带着识松生们,轩辕意带着剑谷的剑修们到了。再后来是芙蓉阁那群素来娴静的医仙,西域的森罗石殿也来了,没想到紫微阁那群素来高傲死板的长老与弟子们很快也来了……

没有人聚众号召,没有人振臂高呼。

可是更多的人就这样涌来了,堆成人山,排成人海。许多人修为低微,无法凌空,便将灵力传给修为高的;后头的人挤不到前面了,便把手掌搭在前面人的颈上、肩上、背上、腰上,把力量不要钱似地输送过去。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一群人挨着一群人。终于,再也分不清谁是世家谁是散修,更分不清谁来自哪个仙洲,谁属于哪个宗派。

人们嚎哭着,嘶喊着,怒吼着,咆哮着!一双双爬满血丝的眼睛,一张张淌着泪扭曲的脸孔,一双双手,一个个渺小的身影。

“回家!!”

不知是谁率先怒吼了一声,挥舞着拳头。

“回家!!让他们回家!!”

“让我们的两位仙君回家!!!”

于是渺小的不再渺小。

他们像一条苏醒怒啸的苍龙。

……

六华洲,白凰穆家的大门被阵法紧锁。

“都在干什么!不许过去!”

穆泓怒发冲冠,冲着下首一群想要强行冲出的穆家弟子拍案喝道:“你等好生睁眼看看,天边连着盘宇仙界,如果那方异变突生,所有人都会丧命!蔺负青不过莽勇而已,他吸纳育界天地灵气之前,可曾为你们想想!?”

一群穆家弟子瑟瑟不敢言,可是没有人告罪退走。

穆泓见此更怒。却不料此时毫无征兆地,紧锁的大门外传来一声过分熟悉的哭泣声。

“父亲……!”

是穆晴雪。

穆泓如遭雷击,他愕然回身,踏空行上穆家大门之外,在六华洲摩肩接踵的大街上看到了上回怒而出走的女儿。

穆晴雪在人群中。她的左边是个黄色龅牙的老汉,右边是巷子里卖糖果的胖妇人,曾经那么自矜姿态的冰美人、大小姐,如今鬓发凌乱,和无数脏兮兮的散修们挤在一起了。

泪水纵横在穆晴雪的脸上,她哭道:“父亲啊……!!”

穆家弟子纷纷跪了下来,恳求道:

“家主!让我们过去吧家主!”

“家主让我们过去吧!”

“……”

穆泓神色剧烈变幻,脸色从赤转黑再转白,手指攥得骨节脆响。他倏然抬袖,似乎就要一掌劈碎桌案——

可是终究没有,他颓然垂下了手臂,面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穆家那座宏伟的大门前,组成阵法的符文无声地散开了……

穆家弟子蜂拥而出。

终于,大堂内空荡荡,只剩下穆泓一个人。白凰家主沉默着,长久地凝望着天际,任由天光落在他的眼角。

第196章苍生燃灯思君归

长夜尚未破晓,育界却已沸腾。

不过半刻之后,前来助力的已不仅限于人族。东琉海的海族妖兽很快追随敖胤而来,小敖昭飞落云间,替王兄接应诸位妖将。

荀明思离了虚云粟舟,于半空中横琴于膝上。他替沉睡的凤王暂掌西域禽妖统御大权,此刻凤听琴弦含着鸿曜的灵魂之力拨起音来,顿时间百鸟来朝,华羽漫天。

麒麟王与栖龙岭的妖族亦赶到,申屠临春与巫蜜对视一眼,与森罗石殿的弟子们站在一处,催音为妖兽助威。

而凡是从盘宇逃回育界来的修士们,全顾不得喘上一口气,转过身就加入到输送灵流的人群之中。

他们都在拼命。

许多人都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灵气输出,开始如沈小江一样口鼻流血,头晕眼花,却依旧不肯后退。

太久了。

人们压抑了太久。

这些日子里,有多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丧命在盘宇仙人手下,心如死灰;又有多少人信仰崩塌,流离失所,卑微地苟延残喘着,不知还有没有明日。

此刻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不屈彻底被点燃,星火燎原,直冲天际。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蔺负青能将方知渊带回来,就是他们从死地里救回了他们的亲人。

就好像,只要蔺负青的剑能刺向尊主,就是他们的意志刺穿了天穹上这座与生俱来的牢笼。

魔君指向尊主的剑,再也不仅仅是魔君自己的剑,而成了育界炉鼎指向盘宇仙人的剑。

盘宇的长夜里,祸星的光芒已经达到最盛,盖过了一泓凄清月华。然魔君身上的白焰之光却节节升腾,直至比那星光更加耀眼,将大半个穹空映得亮如白昼。

四面里盘宇诸仙不敢上前,而望向魔君的目光中的惊惧之色也愈加地深。

他们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濒死之人的威压气势,如今竟会趋近于他们的尊主——不,甚至比他们的尊主更加强悍。

他们甚至不由得惴惴心想,倘若这样的力量落在全盛时期的魔君身上,后果会有多么恐怖?

只可叹,如今的蔺负青已经油尽灯枯。众人望着浑身血肉模糊的蔺魔君,谁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而尊主两颊的肌肉微微抽鼓起来,残暴凶光于眼中毕露,他抬手时十指缓缓捏紧起来,“区区炉鼎,自寻死路……”

他指间仿佛拉紧着无形的细丝,电光石火间,远在下方的石坛上一道惊雷凭空落下!

只见空间扭曲起来,好似是那道规则之网破了一个洞,两界的交口顿时打开了,汹涌的阴阳二气从天顶上灌入育界。

“不好,天穹裂了!”

“灵流要涌进来了……”

转眼间天火雷鸣,妖风四起。一些弱小的修士脸色惨白地闭目等死。此情此景,正是当初尊主威胁育界时所说的!

倘若裂口就这样打开,盘宇浓郁的灵气暴动,他们就是和如今的蔺负青一样遭到反噬,或暴体而亡或被烈火焚身的下场。

育界上空,陈芝道心急地暗骂一声,当即就要上前去挡那涌来的气流。

不料旁边有人伸手将他一拦,“芝道,且慢。”

陈芝道惊异:“颜兄!?为何……”

颜余摇了摇头,沉稳道:“你看,你忘记了一件事。或许那盘宇尊主也忘记了。”

陈芝道心中一动,冷静下来细细环顾四周状况,却丝毫不见灵气要暴动的迹象。再感应,竟发现四周天地灵气浓度与平日里相差无几!

——不对,不是灵气浓度未变,而是……

脑中灵光瞬闪,他扬眉出声道:“不错,蔺负青如今正在抽调育界内的阳气,所以……!”

所以,此刻盘宇界的阳气灌入育界,居然反而填补了那份被蔺负青抽空的亏损!

几位大能自高空凝望脚下,透过雾气般的夜色,只见近处那些因灵气衰竭而从叶尖开始枯萎的灵植,又重新恢复了葳蕤生机。散修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身有异状!

陈芝道低声惊叹:“他料到了会这样么,所以才将育界的天地灵气都引走?”

“不一定。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叶浮说着,摇头一笑,“谁知道魔君在想什么。”

剑神眯眼感叹了一声,“这个人啊……他到底是在与天下赌,还是在赌天下啊。”

若非育界齐心,也不会逼得尊主打通两界;而若两界不通,没有盘宇灵流灌入,就蔺负青这么疯地抽调育界天地灵气,育界必然会被消耗上一大截。

而此刻,早已分不清是一人救世间,还是举世救一人。逆溯到半日之前,又有谁能料到呢?

一旁,鲁奎夫深深地闭目,仰头慨叹。

“君上……终究是君上。”

……

遥远的盘宇天际,蔺负青垂着头,艰难沙哑地笑了。

“你……”他金眸泛着很虚弱的一点光,眼角也淌着血,“好像……要输了。”

意识已经开始朦胧,精神与肉身早就双双突破了极限,连每多一次呼吸对蔺负青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他竟还能笑着。

育界齐心助他……魔君是当真没有料到。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样大闹一通,放走十万炉鼎,两界被盘宇人怒而打通乃是迟早的事。

蔺负青原本还想着,倘若自己身死之后,两界连通盘宇降临,这样做是护住育界的唯一方式。今生就终于能得两全,可以为知渊赴死,也不必做那祸世罪徒。

却未敢奢想,这副残躯竟能承了三界的意念,至今烈火不熄,炽光未灭。

既然如此。

蔺负青暗想,既然如此……

一个此前其实一直没有当过真的念头,重新自死灰中复燃。

他是真的想……和知渊一起,活着回家的。

尊主长久地沉默着,直到蔺负青终于出剑,他还是沉默着。

接连的失策,接连的无法理解,仿佛正将这个高高在上惯了的神明从神坛上一阶又一阶地拖拽下来。

“也罢,也罢了。如今我也是很想知道……”

尊主长叹一声,举起了双拳,杀意如山压来,“究竟是我先输,还是你先死。”

……

皓月当空,天清如洗。

最后一个身陷在盘宇界的修士回到育界的时候,那穹空上的巨门徐徐收拢。

有人惊呼,“糟了,阵门……阵门要关了!!”

“可是两位仙君还——”

那座阴气纵横的孤岛上,终于只剩下方知渊一个。

不远处,成千盘宇仙人还包围着此处,如秃鹫盘旋在将死之物的上空等待着啄食尸首。

他们远望着那白焰与尊主一次次化作残影激烈碰撞,静默着,等待蔺负青油尽灯枯。

方知渊没有哪怕瞬息的犹豫,他踉跄回身,喘息着抽起煌阳长刀。

刀尖有万千银光相携而去,如天河倒悬,砰然劈在结界之上!

方知渊咬着牙关。他也早已重伤到性命垂危,哪怕中途有过阳气护持,也不过是将人从濒死之际拉回来一口气罢了。

此刻强行催力,顿时吐血不止,心腔胸膛肚腹各处的伤口再次崩裂,其状惨不忍睹!

不仅如此,体内好容易稍微安定下来些许的阴气又开始躁动。经络里痛得好似冰刀乱刮,寒针猛刺。

可他不管,只是几近偏执地赤红着眼,一刀又一刀劈向同一处,直到煌阳刀锋上被阴气凝结出冰晶,冰晶又被击碎。

结界击不碎。逐步破碎的是一直苦苦维系在表面的冷静与坚硬。

从黎明到日暮,再到如今暗夜。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蔺负青一步步踏满鲜血地向自己靠近,终于挡在了自己身前。

而他,却连一道结界都走不出去。

……

天门巨阵越来越小。

育界里,渐渐有人绝望地掩面而泣。

“魔君怕是……已经……”

“方仙君他——至少能回来一个也好啊!”

“他不会的。”

阵门前,鱼红棠双眸无光,轻轻自语,“他死也不会丢下青儿哥哥一个人……他们都一样的。”

她也早已耗竭气力,只能怔怔盯着那巨门的缝隙一点点变小,再变小——

直到咣然合拢。

化作万千破碎符文飞散于夜色之中。

“不……”

这一刻,无数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茫然的字节。

回家的门就此消散,将打开它的那两人留在彼方炼狱。

四面八方没有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