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 / 2)

“若真是考验他,何必还将他困在内陆?”

谢章言笑了笑,没想到笑声却引发了咳疾,谢怀卿连忙拿蜜水过来让他喝下。他缓了缓,才道:“这一次你却是想错为父了,我其实很看好这个谢谨,有野心又有能力,若是给他机会,他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哦?”

“当然,矿藏、船队、本家的商堂,依他的本事,我当然也可以给他。可是凡事有利有弊,这个谢谨固然有本事,但他的野心太大了,手段也太偏激。我将白州给他,就是让他磨一磨性子,他若撑过来,往后便是谢家又一柄利刃,若是撑不过,也只是一个旁支庶子罢了,不可惜。”

谢章言说完,见谢怀卿蹙起眉头,摇头叹道:“你啊,什么都好,可惜心肠太软,往后要做了家主,这可是大忌。”说完,他又咳嗽了两声。

谢怀卿拍了拍他的背,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道:“我皱眉并不是因为父亲的话,而是觉得,这谢谨并非一柄利刃,而是一柄狼牙锤,父亲想要磨磨他的性子,我只恐怕最后反被他这一把狼牙锤给砸了个不知所措。”

谢章言毫不在意地笑道:“他便是狼牙锤又如何,谢氏这座堡垒这么多年不知经了多少风雨,还怕一个小小的锤子吗?”

谢怀卿动了动唇,他见过谢谨,对这个人的看法与父亲截然不同,他觉得谢谨身上有一种危险感,换做是他,或许会用个法子将这人完全打压下去。但他毕竟还不是家主,父亲虽与他聊起这些事情,却也不会喜欢他来插手自己的决定。再说,就算自己是家主,谢谨在年末考核中成就优异,自己若随意打压她,谢家的族老也不会坐视不理。

谢章言当然不是那种自负之辈,只是他身为谢氏族长,这么多年看多了惊才绝艳之辈在谢氏这艘大船之下折戟沉沙,所以早就淡然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向来不无的放矢,想了想,才道:“你是担心如今在江东遍地开花的那些杂志?”

谢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谢章言便认为自己是猜中了。

“这小子的手笔的确不小,但他又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吞掉几个书坊而已,他总不可能吞掉整个江东的书坊吧?他若真有这实力,我就是帮他一把也无妨。”谢章言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些书坊背后可不是无权无势的,几乎能在江东开书坊的,背后都是有世家在撑腰的,除非是谢氏亲自出手,否则依靠小小的一个谢谨,只能说是异想天开。

“事有反常必为妖,我总觉得这个谢谨还有别的打算。”

谢章言无奈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暗中扶持芷凝,在谢谨未横空出世之前,芷凝的确是商之一道最优秀的孩子,你讨厌谢谨我理解。但你也要看到,她毕竟是个女子,难道我堂堂谢家日后要靠一个女子出面和人谈生意吗?”

“父亲,谢家祖训‘以能者居之’,既然不看重嫡庶、出身,为何还要在意男女之分呢?”

“天道乾坤,自古之理,男人赚钱养家,女人相夫教子,天经地义,你又为何这么固执,偏要为不可为之事?”

谢怀卿没有说话,他自小被母亲教养长大,他深知对方有多聪慧,绝不亚于父亲。可就因为女子之身,她只能被困于后宅,与那些姨娘和小妾打些没用的机锋,平白浪费了一身才华。从那时起,谢怀卿便一直有一个疑惑,若是让母亲换个位置,她是否会成为另一种模样?

谢章言也知道谢怀卿的心结在哪,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在这上面一直有些钻牛角尖。

谢章言在心中叹息一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当然,你没有让长信书坊随意踏足这个行业,还是做得很对的。去年年末那一场风波虽说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但若是被有心人注意到,终归不是好事,谢谨一个旁支还好,长信书坊挂在你的名下,若真插足了其中,恐怕会引起京中的注意。”

谢怀卿也从之前的情绪中走出来,点点头道:“儿子知道。”

谢章言见他兴致不高,也只得让他先下去了。

谢怀卿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接到了手下的来信,却正是有关谢谨的情报。虽然谢谨如今老老实实的,但谢怀卿心中总是不安,然而这毕竟只是他自己的一点感觉,也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就对谢谨怎么样,他只得让人接着监视谢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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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谨坐在书房,有些疲累地按了按额头。他陡然接受了两地的事情,临江还好,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可白州却不同,白州民风本就彪悍,原来负责的谢家子弟又在此经营多年,对谢谨这个新东家十分排斥。

不过虽然麻烦,也不是不能解决,谢谨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过了年之后,父亲找到他,说是为他找了一桩婚事。说来可笑,谢谨都二十好几了,他那几个嫡出的弟弟都已经儿女成群,他却依然独身一人,他生母早亡,父亲不关心,嫡母就更加不会关心了,若非他如今出息了,恐怕还没有人会想到要给他娶妻。

谢谨本以为父亲会给他找嫡母娘家的姑娘做妻子,毕竟嫡母曾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说了几回,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回应而已。

但他没想到父亲给他找的竟然是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对方也是临江城中的世家,虽然远不如谢家,却也是延绵百年,更别提这姑娘还是个嫡出的。

看着谢谨惊讶的表情,谢父还担心他是觉得对方出身有些低了,解释道:“杨家虽然不如比不上裴氏这样的名门,却也是书香传家,这位杨姑娘更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俗话说娶妻娶贤……”

“父亲误会了,我并没有看不起杨家的意思。”谢谨淡淡道。

他自己不过是谢家旁支,还是个庶出,真要比起来,反倒还是高攀了人家。他吃惊是在于在这件事上,嫡母和父亲都没有占到一点好处,谢谨第一时间就怀疑这里头有猫腻,随即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如今虽然有了些成绩,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曲折,直接让他娶了嫡母娘家人就是,到时他们自然能牢牢掌控他的后宅,总好过将这样一个后台强大的姑娘拉入局要好。

谢父看到他冷淡的表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怨恨我和你母亲,但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有幸生在谢家,所以才有翻身的机会。旁的我不再多说,但杨姑娘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若是换了从前,谢谨定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可如今他却陷入了踌躇。

他的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姑娘的身影,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虽然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过是身处黑暗,所以向往那一束不小心照射进来的光芒,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了解对方,他只是固执地喜欢他心中所构造出来的那个姑娘罢了。

但此刻,谢谨的人生第一次没有因为利益而做决定,他难得这般犹豫不决,理智分明告诉他杨姑娘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情感上却迟迟不肯答应。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

进来的那人正是一直跟着他的护卫,手里提着东西,对他道:“东家,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出发?”

护卫一愣,有些迟疑道:“今天……不是夫人的忌辰吗?”

谢谨一惊,他最近忙碌不堪,竟然连生母的忌日都忘了。

第56章

马车在坎坷的山路上行驶着, 过了好一会才到目的地,车夫恭敬地请谢谨下来。

谢谨提着东西下了马车, 又走了好一会才到母亲的坟茔。他挽起袖子,一点一点将坟头的草给拔了, 然后又拿出帕子, 细心地将墓碑擦干净,然后点了香, 奉上祭品。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似乎平静下来, 跪坐在墓碑前,喃喃地同母亲说着话。

这是一整年谢谨唯一会放松下来的时间,他脸上常年挂着的笑会落下来。

他坐在母亲坟前, 将这一整年的辛酸和喜悦都说给她听, 说那些从来不会对别人说的话,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人会真正地关心他是不是高兴是不是难过。别人夸他商业奇才,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个没人关注的旁支庶子变成如今谢氏商道最有能力的子弟,却不知他所背负的压力, 但他早已经习惯, 一整年, 他只允许自己在这一天变得脆弱。

只要他离开这个坟茔,他就又会变成谢家那个沉稳善谋的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