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2982 字 27天前

十二月的盱眙, 天气正寒, 隔三差五会落下一场薄雪。

走出房门,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 从领口灌入斗篷, 似有冰水当头泼下, 冷得桓容直打哆嗦, 本能的紧了紧斗篷。

不想再吹冷风,脚步瞬间加快。

嗒嗒的木屐声回响在廊下,伴着呼啸的冷风, 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行进东院,立刻有婢仆迎上前,请桓容往东厢。

整个府邸经过改建, 长居院落皆铺有地龙。冬日依旧温暖如春, 压根无需燃烧火盆。

停在厢室前,桓容除掉木屐, 迈步走进房内。

一个之隔, 仿佛两个世界。

暖意笼在身周, 热气从脚底窜向脊背, 舒服得他直想叹气。

内室中, 立屏风被移到墙边,一鼎香炉摆在架上, 炉盖掀开,婢仆正投入新香。

南康公主坐在屏风前, 身前放着两摞竹简, 竹简旁则是一封摊开的书信。

李夫人挽袖磨墨,白皙的手指和乌黑的墨条对比鲜明。指甲未燃蔻丹,淡淡的浅粉,经墨色衬托,意外有几分浓烈。

桓容捏捏手指,不知该不该同情渣爹。

见南康公主抬头,当即收敛心神,上前半步,正身揖礼:“阿母。”

“恩。”

南康公主似有烦心事,脸上并无笑容,反而深深皱着眉心。

联系到婢仆之前所言,桓容心思微动,视线扫过堆起的竹简,落在摊开的书信的之上,隐约有了答案。

“新安从建康送来书信,你且看看。”南康公主没有解释,直接将书信递给桓容。

“诺。”

桓容双手接过书信,从头开始细看。

数息之后,桓容脸色变了。

金印?司马昱亲授?

这是从何说起?

想起司马奕的密诏,对比信中金印,桓使君不禁磨牙。莫非司马家的皇帝都好玩这手?

“阿母,此事需从长计议。”真假不论,说不好就是个烫手山芋。

“没太多时间。”南康公主摇摇头,叹息道,“信送出隔日,新安即动身离开建康,此刻怕已抵达姑孰。”

已经去了姑孰?

桓容再看书信,神情变得凝重。

“阿母,如果金印之事被大君得知,恐不好收场。”

“这倒无需担心。”

南康公主捏了捏额角,沉声道:“司马昱做过多年丞相,没少和士族权臣打交道,不会不知道新安的性子。如今病入膏肓,两个儿子不孝不忠,决心为女儿寻条生路,理当留有后手,不会让新安往死路上撞。”

事实上,书信本不该这时送出。

司马昱不知桓温重病,在他看来,即使建□□出变故,最终皇位易主,称帝建制的也该是桓温,而不会是桓容。

至于司马曜和司马道子,早让他寒透心,是生是死全看上天。他甚至暗中在想,既然投靠褚蒜子,那就亲自体会一下,这女人是不是真正护得了他们!

桓济已经废了,司马道福不可能有亲子。与南康公主和桓容相比,对桓温构不成任何威胁。

无论禅让还是起兵,他日登上皇位,为彰显仁慈,桓温都会留着她,用来堵住世间幽幽众口。

假若桓大司马未能如愿,凭借手中金印,司马道福亦能寻到庇护。即使不能如以往自在,总不会轻易失去性命。

可惜司马道福没有听亲爹的话,提前将消息透出,增出太多变数。

难保桓大司马不会听到风声,继而下令严查。如此一来,司马昱的苦心恐将白费。

“倒也未必。”南康公主垂下眼帘,嘴角掀起,“你父未必会留意此事。”

“阿母?”

“官家派人往姑孰送信,请你父入朝辅政。可惜你父出行不便,固辞不去。”

“没下明诏?”

“没有,仅是一封私信,未用天子印,三省一台都不晓得。”南康公主又捏两下眉心,李夫人放下墨条,以绢帕拭净双手,移坐到公主身后,替她轻轻揉着额角。

这样的情形,桓容见了不是一次两次。

起初还有几分不自在,如今已能淡定以对,安然处之。

“官家重病,迟迟不立皇太子。如今一边送出金印,一边秘召你父入京,难保是什么心思。”

南康公主靠在榻边,唇边的笑意更冷。

“且看吧,不用多久,台城和建康都会乱起来。”

思量可能出现的情形,桓容不禁心头发沉。

如果没有金印之事,他大可以置身事外,全当看一场大戏。等到几方势力力气耗尽,再背靠幽州伺机行事。

可惜时不待人,留给他的时间太少。

本想囤积粮甲兵器,大量征召州兵,进一步壮大实力。自此手握钱粮人丁,纵然不能马上入主建康,也能割据一方,立于不败之地。

哪料想,计划没有变化快。

司马昱病得突然,眼见命不久矣。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压根没心思做孝子,直接撇开亲爹,争相与褚太后联手。

渣爹重病在床,没法踏出姑孰半步,未必活得过司马昱,后者想禅位都不太可能。

建康人心难料,王献之已有整月未送出消息,彼此的盟约愈发显得脆弱。

桓容不得不绷紧神经,告诉自己不能急躁,务必要镇定。

他要面对的不是小河浅溪,而是一场滔天洪水。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漩涡,被藏在水下的大鱼撕碎,终至尸骨无存。

贸然闯进激流是愚者所为,很可能会葬身水底。

然而,想要达成目的,又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成为真正的“看客”。

“阿母,日前阿父上表,言指东海王有逆反之心,请废其庶人,因官家病重,至今朝中没有绝断。儿欲上表为其说情。”

话题转得有些快,饶是南康公主也不免愣了一下。

李夫人停下动作,斟酌片刻,笑言道:“殿下,郎君此举大善。”

大善?

南康公主沉吟良久,神情未见轻松,反而更显凝重,“瓜儿,你可想好了?”

表书一旦递上,父子不和即会摆到世人眼前。

桓温重病不假,手中力量仍存。他一日不死,南康公主就不能完全放心,更不想桓容一时莽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不担心桓大司马,只担心儿子的名声。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不孝”“父子反目”的大帽子压下来,为天下指摘,桓容如何自处?

“阿母,儿已深思熟虑。”桓容正色道。

渣爹为何要将司马奕赶尽杀绝,他之前有几分糊涂,现下却相当明了。

如果桓大司马没病,司马奕还能顶着诸侯王的虚名,平安度过下半辈子。

奈何渣爹病重,心知命不久矣,为免留下祸患,决定将司马奕一撸到底。只要圣旨一下,司马奕必定活不了几天。

不是桓大司马病中糊涂,而是司马奕的身份太过特殊,让他不得不提前做出防备。

万一建康有人突发奇想,撇开昆仑奴生出的两个皇子,扶持废帝重登皇位,以之前的种种,桓氏必遭大难。

司马奕没有相当的能力手段,建康士族和郗愔却半点不缺。

皇位上只需要一个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