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只能用十分悲哀的眼神看着熟悉的同乡在寒风之中被夺去衣物之后丢到了外面,然后活生生冻死。
虽然是生病了的,还有些昏迷不醒的,可终究还是活着的吧?
就这样被丢弃到了军营外面冻死。
外面天寒地冻,天降大雪,那风刮在身上就和刀子在身上切肉一样疼。
于是那些人就死了。
活下来的人被组织起来,集体挖坑,把被冻死的人全部埋了,就当作此事不存在一样。
其后,活下来的人得知,他们的皇帝陛下传令,要用这些自愿献身的勇士的衣服给没有生病的人御寒,换取最后的胜利。
死掉的人的家眷可以免除一年赋税,就这样。
如果他们还有家眷的话。
这就是袁术给予他们最后的温柔。
随后,他们得到了那些被冻死的人的衣物,但是披在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暖和,只觉得一阵一阵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可怕的寒意在心头肆虐。
他们不是军人,只是被战争裹挟进来失去自由的黎庶。
饥肠辘辘,骨瘦如柴,想吃一餐饱饭尚且不得。
饥寒交迫之中出生,饥寒交迫之中求生,饥寒交迫之中死亡。
或死于饥饿,或死于严寒,或死于意外,或死于战场。
生的简单,死的容易。
在袁术这种人眼里,他们只是一串数字,一串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的数字,一串凑人头的数字。
他们自己并不想当兵,不知道自己要参加什么战争,也不知道自己参加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统领他们的大人物是为什么强征他们入伍。
领取一把兵器,就可以上战场,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有些时候他们会羡慕大人物身边那些护卫精锐,羡慕他们穿的暖,吃得饱,还时不时有赏赐。
他们也会羡慕那些精锐部队,虽然不如护卫的精锐们,可也是精锐,能吃饱,也能穿暖,地位比他们高。
甚至连那些战马,他们都很羡慕,因为战马总不会挨饿,没有草料就吃粮食,吃得比人多,比人好。
所以偶尔,会有人做梦。
“下辈子我要做马。”
一名刚刚失去同乡的小年轻对身旁的白首老汉说道,边说边看着从身前被精锐骑士牵着走的一匹马。
“做人不好吗?干什么要做马?”
冻得瑟瑟发抖的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做人有什么好的,吃不饱,穿不暖,交不完的租子,看这些马多好?有人照顾,有人给洗身子,有人给准备吃的喝的,咱们都没得吃,它们却有的吃,一匹马吃的比咱们五六个人还要多。”
小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羡慕和向往:“我长那么大还不知道吃撑是什么感觉,爹跟我说,他有一次吃撑了,我问他是什么感觉,他说他忘了。”
老汉干干的笑了几声。
然后小年轻靠近了老汉,低声说道:“还听说公马到了时候,就有人给牵着去找母马去配那个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一点都不要烦神的,也不要钱,哪像咱们做人的,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想讨个婆娘暖被窝都没钱。”
“你爹娘没给你讨个婆娘?”
老汉靠在小年轻身上轻声询问。
“爹娶娘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钱花没了,轮到我到了讨婆娘的时候,爹娘愁白了头,爹上山砍柴的时候摔死了,娘接着就病倒了,没多久就病死了,我刚刚刨了土坑把娘埋了,就给抓来了。”
小年轻抹了抹眼睛:“下辈子不做人了,就做马,做马多好,只要驮着人跑,就能吃饱,我也想和它们一样,只要驮着人就能吃饱,太好了。”
老汉靠在小年轻的肩膀上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感叹小年轻,还是感叹他自己。
“要是驮着人跑就能吃饱肚子,那得多好啊?”
“不像咱们,天天在地里面刨来刨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还吃不饱。”
“做马就是比做人好,你说呢?”
小年轻扭过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的老汉,连问了几声,老汉没说话。
老汉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个穿着盔甲的兵走了过来,试了试老汉的鼻息,然后把老汉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丢给了小年轻。
一个兵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小年轻。
“穿上吧,总归能多活些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能活到这仗打完,到时候三年不用交税,算是好日子了。”
看着老汉光着身子被抬走,小年轻没动弹。
等老汉被运走了,小年轻才把老汉的衣服裹在了身上,然后继续缩在这里,一边发抖,一边麻木的看着漫天飞雪。
好冷啊。
好冷的天啊。